竹生亦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半瞬后缓缓低下了头，喑哑着声音道了句。

“对不起，少爷。”

随即浑身僵硬地朝院门口走去。

待竹生转身走出去两步后，楚今燃便无力地放下了手，站在原地，痛苦又绝望地皱紧了眉。

他扪心自问，恨竹生吗？

楚今燃认真想了想，是恨的。

他恨对方竟然胆大包天地觊觎林斩霜，恨对方盗窃了自己珍爱无比的礼物，恨他的忘恩负义、恨他的无情背叛。

可更多的......其实是恐惧。

因为竹生令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

像林斩霜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不可能只有自己喜欢她。

纵使他今日除去了竹生这个情敌又能如何？

明日依旧会有千千万万个‘竹生’扑向她。

如山崩海啸般，挡也挡不住。

今日的林斩霜不喜欢竹生。

可明日的‘竹生’呢？

那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楚今燃深深地陷入了一种名为惶恐与焦虑的泥沼中，难以自拔。

随之而来的，还有深切的、他从未有过的自卑。

楚今燃惶恐林斩霜不喜欢自己，又焦虑她并不只喜欢自己。

害怕她的喜欢不长久。

更为自己除了金钱与美貌外，再无能留住她的资本而感到深深的自卑。

这种无论如何都抓不牢对方的感觉，令楚今燃感到无比心慌、进而忍不住崩溃落泪。

听到竹生要出来，门口站着的菊生他们三人连忙散到一旁进行回避，独留林斩霜一人站在门前。

木门打开的剎那，竹生身形略微一僵，随即将头低得更深，快步想要从侧边绕开她。

却被对方轻声唤住了。

“公子请等一下。”

说着，林斩霜将来时自己准备用来答谢竹生的那些银两，递给了他。

不多不少，三十两。

既能解得竹生燃眉之急，又不至于太过贵重令对方不敢接受。

“春燕巷里有个康济药堂，里面的宋菁大夫是我的旧友，届时你就说是我介绍去的，她会收留你的。”

竹生闻言刚想摇头，孰料女人仿佛早就预料到似地打断了他，“公子先不要着急拒绝，且听在下一言。”

林斩霜声音虽温浅，语气却分外诚恳真挚，“这段时间里，斩霜在公子身上受益良多，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眼下斩霜无以为报，只能备此薄礼以谢师恩。”

竹生闻言眼睫轻颤，克制不住地抬眼看向她。

瞧见竹生望了过来，林斩霜冲他淡淡一笑，劝慰道：“再者，你若是身无分文也不好再寻避身之处，你还是个男子。”

说罢，女人后退一步拱手，朝面前人躬身行了一个谢师礼，“万望您能收下。”

她动作做得利落又恭敬，看得一旁的兰生三人惊讶无比。

显然没料到林斩霜这个前途一片锦绣、未来注定是人上人的读书人竟会对着同他们一样，身份地位皆卑贱的下人行礼。

见此情景，竹生胸中情绪顿时千回百转、复杂万千。

一开始，他以为林斩霜会同梅生他们一样，对彻底得罪了楚今燃的自己避之不及，生怕引火烧身。

然而事实竟截然相反。

女人并没有同他割席，反而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却并不是对他抱有女男之间的怜惜，而是感念他对自己的授术之恩，仅此而已。

竹生对着林斩霜轻扯了下唇，却不知自己的笑意苦涩又悲凉。

少顷，他接下了女人手中的那三十两银子。

竹生不敢不接，他怕林斩霜失望、怕她离开时心有挂累。

也怕自己若是不接，这辈子身边都没有与她有关的东西。

这是林斩霜送给他的，独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礼物。

竹生又自私了一回，将它当做了女人送予自己的礼物。

“多谢。”

这厢，竹生离去的身影还未彻底消失，林斩霜便见少年从院中缓缓走了出来。

瞧见他杏眼仍是水红一片，面上满是斑驳泪痕怒意未消的模样，随即眉心一紧。

当下便侧身拦在了楚今燃的面前。

语气关切地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孰料此时的少年竟意外地看穿了她的想法，倏地抬起了头。

如血水般殷红的杏眸里满是难以置信，浓烈得令人心惊。

他张了张口，好半晌才说出话来，声音涩哑如生锈的门栓。

“你以为，我出来是想对他，赶尽杀绝吗？”

林斩霜闻言神情微顿，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刚启唇想说些什么，却在瞧见少年面上神情时忽地又停下了。

只见楚今燃那原本白皙无暇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无比，额角甚至隐隐鼓起了青筋。

神情似是......悲愤至极。

此时的楚今燃，望着面前的女人，心如刀绞。

他从没想到，自己在林斩霜的眼里，竟是一个如此卑劣不堪的模样。

泪水几乎剎那间便冲出了他的眼眶，比洪水都要汹涌百倍。

喉头像是被一块坚硬的石头给堵住了，楚今燃每说一个字，身体都疼得发颤。

他蹙紧了眉，隔着眼中的泪水望向她，艰难发问：“林斩霜，你这么聪明，当真瞧不出他爱慕你吗？”

楚今燃攥紧了双手，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因此深深地刺进了他柔软的掌心。

可手心的这点刺痛，根本抵不过他此刻心头半分。

当一人难过痛苦到极致时，就连呼吸都会变成一种刑法。

少年的喉头不断攒动着，胸腹处的连绵不绝的钝痛疼得他几乎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