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闻言, 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可是城中楚府的？”

兰生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

见状, 陈氏面上笑意愈大了, 视线浅略了面前长相秾丽却面色惨白的少年一眼，眼风隐带着讥诮。

“那侍身便没寻错。”

说着, 他再次推了女儿一把, 催促道：“贵娘，快、快见过你兄长。”

身穿红锦短卦, 颈带璎珞的女童闻言, 虽然面对这么多人有些害怕, 但仍听话地冲着楚今燃弯腿行了个礼。

“见过兄长。”

菊生瞧见这幕，心中疑惑的同时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警惕。

他总觉得这对父女来者不善，对自家少爷没怀好心。

随即上前一步扶住了楚今燃的手臂, 冷声对着面前陈氏说道：“让让, 别挡我家少爷的路。”

女童闻言瑟缩了一下，仰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声音委屈地开口，“爹爹, 哥哥是不喜欢贵娘吗？”

陈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细语说：“傻孩子, 说什么呢，你和楚少爷是一家人, 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此话一出，梅生仨人的呼吸齐齐一滞。

离女童最近的菊生看得最真切，瞧见对方那与自家家主生得有五分相像的眉眼，心脏跳得几乎快要蹦出来！

梅生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当即拧眉呵斥出声：“胡说八道些什么！”

说着，他快步走上去，将陈氏父女轰到一旁，扶住了少年另一只手臂。

随即梅生便发现，自家少爷整个人都在不住地发着抖。

陈氏瞧见他们要走，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扯着嗓子喊道：“楚少爷，求您开恩，让贵娘入府吧！”

说着，他搂紧了怀中的女儿，神情凄苦又悲痛，像极了被逼到绝路可怜又悲惨的慈父。

“楚少爷，侍身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贵娘能认祖归宗，妻主说了只要您松开，贵娘就能立刻随她回去。”

“楚少爷，您难道就忍心看自己的亲妹妹没名没分，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野种.....”

“住口！”

陈氏话还未说完，便被听到动静赶来的潘管事给打断了。

瞧见潘管事来，陈氏当即停止了哭嚎，眼神下意识流露出慌乱与忌惮来。

潘管事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楼，一下挡在了陈氏和楚今燃中间，将他们二人隔开。

一双虎眼怒气冲冲地瞪着陈氏。

潘管事不知道陈氏是怎么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带着贵娘偷跑出来的，只知道若是被她家少爷知晓了主君还有个女儿，她们整个楚府就永无宁日了！

“哪里来的泼夫，来人，给我轰出去！”

跟在身后的店小二一听，连忙应声上前握住了陈氏的手臂，想要将他从另一侧的楼梯给拽下去。

陈氏见状连忙挣扎起来，“不要啊潘管事，我求求你了，放过我们爹俩吧......”

他怀中的贵娘也吓得哭了起来，不断捶打着那店小二的肩膀，“你放开我爹、快放开！”

一片混乱中，众人只听许久未发一言的楚今燃忽然开了口。

声音压得极低，尾音颤抖。

“她几岁。”

潘管事闻言慌得瞳孔骤缩了一瞬，刚想警告陈氏闭嘴，对方却抢先一步答说：“九岁！”

九岁......

少年唇间不断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像在嚼两块烧红的烙铁。

烫得他喉中腥甜浓郁，腹中的脏器血肉模糊。

他阿爹和弟弟才去世八年啊。

也就是说，阿娘早在阿爹在世之时，便背叛了他......

起初，楚今燃根本不在意陈氏的说辞，他在意的是潘管事见到他们父女二人时如临大敌的态度。

在意的是女童同他娘有五分相像的眉眼。

在意的是她身上的衣服料子和戴的璎珞。

楚今燃记性很好，能记得自家成衣店所售布料与衣服形制。

所以他一眼便瞧出贵娘身上的衣服用料不是别的，而是出自自家绣郎与裁缝之手。

一直以来，楚玥都对他这个儿子宠溺至极，甚至在他很小的时候，便花重金雇佣了四位江州男红最佳的绣郎，专门为他织锦裁衣。

织出的锦缎哪怕没有用完，也绝不会放到华裳坊去卖。

因为那是他楚今燃的专属。

而今这‘专属’布料却穿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他娘也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娘亲。

其实这些身外之物并不算什么，楚今燃都能接受，他甚至在阿爹离世后从未出言阻挠过母亲续弦。

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自诩深爱阿爹的母亲，竟然在对方还在世时，便背叛了他！

还同旁的男人有了孩子。

在这一瞬间里，楚今燃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了自己阿爹在世时，每晚都会点灯坚持等应酬的母亲回家，哪怕熬再晚都撑着不肯去睡。

想起他每每说起与自己母亲相知相爱时的细节，面上都会不自觉流露出幸福又甜蜜的微笑。

想到他在烈日之下，挺着大肚子却被父家拒之门外后，流下的那些愧疚又难过的泪水。

想到他都难产痛苦成那般模样，还在声声呼唤着他母亲的名字，到死都不肯闭上的眼睛......

只略一想，少年的整颗心便疼得止不住地痉挛颤抖。

而这个时候，他阿爹的妻主、他的母亲楚玥，又在做什么呢？

怕不是正沉浸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吧。

光是模糊起了个念头，楚今燃心中便难以克制地生起一阵强烈的怨恨与愤怒。

它们犹如遇风野火，几乎在瞬间便将少年吞噬其中，湮灭了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