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声响起的剎那，二人周围的蛩鸣也随即消了下去，只余头顶橙红的灯光在风中摇曳翩然。

瞧见这幕，林斩霜轻笑出声，肃丽眉眼顿时舒展开来。

周身气质风雅又倜傥。

“风枝惊暗鹊，露草泣寒蛩。”

说着，她转眼看向面前青年，语气和煦地提醒道：“秋夜里凉，顾夫郎还是早早回殿中去罢。”

语毕，女人假意没有瞧见徐允辞面上流露出的怔忡神色，迈步离开了亭廊。

“你这样太冒进了。”

林氏地窟内，沈驳烟望着不远处拈着玉棋自弈的女人，眉头微蹙。

神情流露出不赞成。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徐允辞没认出你，或者转头将此事告予了顾檀之，你该怎么办？”

林斩霜闻言，落子后抬头，语气云淡风轻，“可是我又赌赢了，不是吗？”

沈驳烟：“你就没有想过后果？”

闻言，林斩霜垂眼望向自己面前的棋盘，沉吟片刻后，徐然开口。

“想过。”

“但比起有可能暴露身份，眼下阻止顾元汝同右相联合才是最要紧的，不是吗？”

说着，她抬眼与沈驳烟对视，周身充斥着功成名就后的笃定与自若。

“如今，我已然得到了陛下的青眼，纵使她顾元汝发现了我的身份又如何，她派人追杀、清剿我那么多年，她早拿不出任何有用的证据了。”

“而我手上，有很多。”

“她应该怕我身份暴露才是。”

毕竟，十三年前她祖母与母亲的罪名是疑罪，疑罪向来从无，最后世人所云的‘林氏全族畏罪自杀’不过是顾元汝杀人灭口之后泼给她们的脏水罢了。

她林斩霜的身份从来都是清白的。

听完好友这番话，沈驳烟心中的担忧稍稍缓解了些

半晌后，才又出声问道：“你就这么相信徐允辞能听懂你那晚的话，并且愿意帮你？”

闻听此言，林斩霜眼前缓缓浮现那晚亭廊中青年含泪凝望着自己的双眼。

片刻后，她将指尖拈了许久的棋子点落在棋盘之上。

啪的一声轻响。

“不，我是相信我自己。”

闻喜宴过后第三日，徐允辞以担心身体抱恙的父亲为由，回了趟母家。

午憩时，他又以想喝温牛乳为借口支开了身边的绿燕，随后趁机独自一人爬上了自己闺房的小阁楼。

最后在阁楼临窗瓦舍内搭建的一个旧鹊窝中，寻得了一个小纸条。

徐允辞迫不及待地将纸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生动的简笔画。

炙热日光下，一株树苗即将枯萎。

青年先是被这流畅又熟悉的笔触激得热泪盈眶，想到很久以前，自己每每因偲娘伤心落泪后，对方都会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而后才缓缓镇定下来，开始认真思索起对方给他递送这副画的真正用意。

偲娘想让自己帮她做什么？

青年捧着手中的纸条，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其上因为照射到阳光而逐渐消失的墨迹。

日光、太阳。

树苗......

与此同时，脑中开始一遍遍回想闻喜宴那晚女人对自己说过的那几句话。

【顾夫郎怎的情绪如此激动，可是在宫中受了谁人的委屈？】

【若顾夫郎在这宫中当真受了委屈，下官料想，顾尚书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无妨，错认一事时有发生，只要不是顾夫郎受了什么委屈便好......】

宫中、委屈、顾檀之、讨回公道......

顾檀之，檀......木、树苗。

徐允辞蹙紧了眉，猜出了画中那株小树苗代表的正是顾檀之。

那树苗上方的烈日是谁？

莫名其妙地，徐允辞忽然记起最近几日顾檀之一直都在为邀请右相杨涵一家来府中做客作准备之事。

烈日，太阳、阳......杨！

彻底参透用意的剎那，徐允辞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纸条，心跳声咚咚作响。

十日后，正在书房内陪同母亲顾元汝会见右丞杨涵的顾檀之，突然得了个消息。

自己夫郎徐允辞，在陪同右丞女婿施氏及其两个幼子赏花时，意外被其中一人捣中腹部，下身流血不止。

即便经过太医的全力挽救，腹中胎儿还是没保住。

事后，顾檀之见到了自己想了、盼了、渴望了八年的孩子。

那是一个已然五个月大，已经成了形的女婴。

十九个少爷

“下面的人说, 那日之后，右丞夫郎曾多次带着自己闯了大祸的嫡孙上门致歉，可皆被礼部尚书顾大人拒之门外。”

“如今京城顾杨二氏，别说是想私下交好了, 见面不打起来就算不错了。”

于素笑呵呵说完, 转头看向不远处坐着看书的女人，脱口夸赞道：“林大人当真是有办法！”

“于素。”

沈驳烟闻言, 当即压眉沉声, 以眼神警告她别乱说话。

而后转眼望向对面正攥紧了手中书卷兀自低头沉默不语的好友，语气分外笃定。

“我知道, 这不是你的本意。”

毕竟, 她们身为女人，再怎么为了权势步步为营, 也不会去算计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沈驳烟自己是, 同时也相信林偲定然也同她一样。

闻听此言, 林斩霜抬睫，冲好友轻轻扯动了下唇角，低声道了句, “多谢。”

同沈驳烟想的一样, 林斩霜确实算到了徐允辞会帮自己，却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惨痛的方式。

几乎是将自己的性命都抛诸了脑后......

但林斩霜扪心自问，如果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选择设计与徐允辞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