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对方面容的剎那, 楚今燃怔愣在了原地。

四年来, 他还从未做过如此清晰的美梦。

女人的五官十分真切，像是被造物主用画笔细细勾勒过似的, 纤而黛的长眉, 一双总是含笑多情的凤眼，端正挺直的鼻梁, 嫣红又柔软的菱唇......

与以往梦里的林斩霜不同的是, 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多了许多令人难以忽视的、特别的东西。

什么呢？

青年想不出来, 也不愿意再往深处去想, 因为一旦他开始思考, 那便意味着梦要醒了......

楚今燃不想此刻的自己醒过来，因为他由于长久的失眠，已经许久都没梦到过她了。

青年直直地望着眼前人, 双眼一眨不眨, 以至于眼周都开始溢漫起酸涩，最后，他在她鼓励的目光下，一点点抬起了手。

然而就在楚今燃的指尖将将触碰到女人掌心的剎那, 手肘处忽然传来的一阵尖锐刺痛如一道惊雷击中了他的灵台。

青年身子下意识一颤，意识陡然清醒了过来。

他立刻环顾四周, 瞧见了女人背后站着的两个人。

张逾以及她身侧的县令唐盛。

二人皆是皱着眉，一脸探究讶然地望着他, 眸光幽深。

霎那间，楚今燃面上血色尽褪，回忆起了方才所发生过的一切。

他当即收回了手，丝毫不敢再看眼前人一眼，强忍着周身剧烈的疼痛，慌忙自地上爬起，而后低垂着头迅速地冲出人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背影仓皇无比。

林斩霜见状眉尾微挑，并未追过去，而是垂眸收拢起刚被青年指尖触碰过的掌心，微微摩挲着。

神情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对面走廊站着的竹生还未从见到林斩霜的震惊中缓过神儿来，便见进去许久的楚今燃忽然冲出了门，脚步慌张且急促地飞奔下了楼。

竹生当即皱眉，忍不住出声唤了句‘少爷’，然而对方恍若未闻一般，身影极快地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见此情景，竹生立刻跟了上去。

楚今燃不知疲乏地迈动着双腿朝家中跑去，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吹得他眼前的道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胸腔内的那颗心脏正极速跳动着，快得几乎要破膛而出，不多时他的喉管处便传来一阵阵焦渴与刺痛，丝丝缕缕的铁锈味弥漫在其中。

青年却愈发加快了脚步。

在此期间，楚今燃又重重地跌了几跤，然而很快他就又爬了起来，较之前跑得更快了。

快到竹生即便有多年武艺在身，也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待到竹生追着他的脚步气喘吁吁地跑回昔日楚府时，青年的身影已然没入了其中。

由于害怕他再出些什么事，竹生只能一院院、一间间房地去找，最终毫无意外地在砚香院寻见了楚今燃的踪迹。

此时，青年正背对着他倒在院中，生死不知。

竹生见状，以为他的晕症又犯了，立刻快步上前想要抱他去宋菁所在的康济药堂。

然而待他走近后才发现，楚今燃正大睁着眼睛，眼神空洞且呆滞地望着前方，口中则紧咬着自己的手臂。

无数缕鲜血自他唇缝中汩汩流出，已然染红了地面。

见此情形，竹生赫然瞪大了双眼，连忙使了些力气将青年的手臂自他口中解救了出来。

随后将他扶坐起，扳正了他的肩膀，使其面对自己，语气里满是震惊担忧。

“少爷，你怎么了？”

闻言，楚今燃僵硬地转动了几下眼，待看清竹生的脸后，方一个激灵回过了神儿。

他猛地抓紧了对方袖子，原本苍白的唇瓣被鲜血染得殷红，与眼尾晕开的绯意相映，透出一股异样的、病态的诡艳靡丽。

“竹生，我、我看到她了，我、我竟然在这里看到她了，她、她冲我笑，我、我受不了，我忍不住......”

青年神情慌张、不自觉扬起的唇角小幅度地痉挛着，语无伦次。

“我、我是不是又犯病了，我又犯病了，你、你快把我绑起来，快把我绑起来！”

说着，楚今燃紧并起自己的手腕送到了竹生面前，面色焦急地催促，“快、快绑！”

见此情景，竹生望向青年的眼神里满是复杂。

待在楚今燃身边越久，竹生便越觉得，自己对那人的感情与对方相比，寡淡到简直不值一提。

他扪心自问，如果他是楚今燃，在经历这么多变故与打击后，绝不会仍这么多年如一日地爱着、念着、等着一个人，不去恨、不去怨，甚至、甚至......任由自己在无望的等待中被折磨到疯魔。

竹生并没有依言将青年的手脚绑住，而是撕下了自己一截干净下摆，帮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

而后对上楚今燃疑惑不解的神情，定定说道：“少爷，你没有看错也没有犯病，那就是林姑娘，她回来了。”

闻听此言，青年表情先是一滞，而后缓缓张大了嘴，唇瓣不断翕动着。

好半晌才从喉中极其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来。

嗓音沙哑至极，“你说、什么？”

竹生抿了下唇，再次重复道：“你没有看错，林姑娘确实回来了。”

然而听了这话，楚今燃一双杏眼仍怔怔地望着他，神情恍惚至极，难以置信的模样。

好半晌，青年才一点点垂下眼睫，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说着说着，青年忽然笑出了声，与此同时眼泪也如暴雨般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