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46)
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明是他身边发生的事,却完全不入耳。
脑子里虚空一片,像是耳边灌了水,潺潺流过寂静夜色。
程嘉也说不清那时他是什么心态。
可能是话题刚好到这儿了,可能是一众人起哄王轩的声音听着烦,又可能是陈绵绵那张拒不看他的脸太刺眼。
总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慢地在霓虹色光影照不到的地方滋生了。
人都是不完美的。
他当然知道。
但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他单单坐在那里,看她望向别人的侧脸,就会产生一种不太愉快的情绪。
明明不是她先让这一切发生的吗?
明明不是约法三章,三令五申地讲,说要保持单一的关系,为什么她还是可以毫不在意地挂掉电话,然后奔向别人的怀抱?
是真的,谁有用,就向谁投怀送抱吗?
关于她的想法早在那时就破碎过一次。
还有什么比好友一场局,聊到他家里资助的人,在别人说要小心这种看起来就很有野心的女孩时,不太耐烦地摆了摆手,说想多了,那是你而已,然后第二天醒来,发现那个女孩躺在他床上,还要更可笑的呢?
那天清晨,程嘉也看着她的侧脸,感到一种荒谬的可笑。
生在名利场,他并不觉得成人世界和两性关系有多么见不得人,并不觉得一夜情是什么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个人自由罢了。
身边玩咖朋友不少,他之所以没有加入这个行列,并不是因为畏惧所谓流言蜚语或者清规戒律,单纯因为自己不喜欢而已。
但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以卑劣的手段往上爬的行为。
前夜刑肆弋拎着酒瓶往沙发上一坐,冷眼驱散暗自看他笑话的人,回头顿了两秒,对他说,你不要小看那些看起来好像很普通的女孩。
他们那样的人,身边当然不缺女孩,好的坏的,心思一眼写在脸上的,如此种种。
“总说女孩看多了古早偶像剧,会做王子爱上灰姑娘的梦,其实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刑肆弋扯了扯嘴角,看着他,笑了一下,“虚张声势地说对方最好图钱,不要图爱。”
但是当对方真的不图爱,甜言蜜语地哄上你,一点一点侵入你的生活,获得利益后,再毫不留情地踹掉时,你又会感到一种怪异的、夹杂着愤怒和无力的茫然。
……然而,然而。
那时程嘉也冷淡瞥他一眼,明显不以为意。
“总之,你小心点吧。”刑肆弋不想再提,偏头点了根烟,含糊不清道,“你们家带回来那个,心思不要太明显。”
周誉在后搭话,“你少操心他了。程嘉也身旁还有什么女孩儿?多担心一下自己吧,二十多岁了,还被坏女人骗……”
两个人于是一言一句,不太愉快地拌嘴,声音嘈杂,而程嘉也坐在另一侧,倏然想起了那双眼睛。
那双如同小鹿般清澈,清亮单纯如旷野精灵的眼睛。
会在山野树屋前背对着炊烟微笑,会在课堂上抽空捋过耳边散落的发丝,会在灯红酒绿的地方独自撑开一片太平地。
那时他以为,她是不一样的。
他甚至都懒得去追问刑肆弋话里的“心思”,只是不以为意地移开视线,觉得不过是好友受挫后杯弓蛇影的劝诫。
直到次日天蒙蒙亮时,异常清醒地睁眼,对着桌上那杯水和床上的人发愣。
毫无疑问,她是漂亮的。
身影纤细,睡颜恬静,发丝散落,侧身微蜷在他深色的床上,整个人显得娇小而素净。
然而。
散落的衣衫和凌乱的床单,被子下露出来她一截小腿,甚至还有他红色的指印。
程嘉也站在床前,冷眼垂睫。
半晌,他视线上移,盯着她的脸。
淫靡吗?活色生香吗?
又或是温情吗?
并不。
他只觉得好笑。
觉得十几岁惊鸿一瞥过的旷野精灵只不过是他的错觉,觉得往日赋予的诸多种种都不过是个笑话。
那些夜色下的对视,走廊处的擦肩,黑色的外套,校园里的遥遥一瞥,还有某些心脏倏然跳动一下的瞬间,都付诸东流。
要说一点类似于喜欢的情绪都没有吗?
倒也没有。
但从此之后。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第24章 岛上流星4
所以程嘉也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他甚至还觉得自己是慷慨的那一方。
没有将那夜的事情揭穿,给她留了点或许根本用不上的脸面,甚至从酒意昏沉中清晰片刻,还记得帮她打发掉下楼来看的母亲,难道还不慷慨吗?
他觉得她想要钱,想要名,想要利。
能给的,他都给了。
奖学金有关系户作祟,落不到她头上,他轻描淡写地问了两句,此后的国奖年年准时打到账户里。
学生会官僚主义浓重,每次指派任务、推诿责任都必然会落到她头上,几次躲在电脑屏幕后面叹息落泪后,那些莫名其妙的指控就都消失了,从此一路顺风顺水。
大创、国赛课题老师资源紧,她感兴趣的题目找了导师三五次,统统吃了闭门羹,发邮件想再约师姐聊聊天的时候,他从身后路过,瞥了一眼,第二天,她就收到了导师的邮件回信。
这些都是巧合吗?
或许她看来是吧。
他当作馈赠,从来没讲过,从自己无趣而又一团乱的生活中抽身,冷眼看她在社会机器里浮沉,随心情给予一点帮助。
好像跟从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