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花之争(224)
‘祁聿’做得挺真,连自己秉笔私印、东厂印信全落纸上......若她出门喊冤反将他一军,撇去御批纸、字迹不谈,这两方印她是辩无可辩旁人污蔑。
她递出的物证已经将自己死死堵在绝境,毫无转圜,这就是一柄实实在在斩杀她的刀。
陆斜惊惶不安,他接过手的可不是几张素纸、不是一状朝堂、天下清明,这是她的性命。
说给就给啊,‘祁聿’竟......还未伸手,陆斜已然被几张薄纸压得喘不了气。
‘祁聿’这般言行好像真如她所言,也动心了?
他抬眸踟蹰不定间,‘祁聿’闲适道:“命都给你了,总不能让我去看我哥最一眼也不行吧。”
这话叫陆斜心脏停滞、倏地瞪直双眼,颈子连带耳朵瞬间变色。
他真挚看她眼,然后速速扭开头、红了眼。
她看着陆斜肌肤变色目色一僵,指尖哆嗦,一叠纸跟着悬空抖颤。
他是不是又只听了一半内容?
后面才是她想做的事,陆斜这脑子真的完蛋。
观陆斜喉咙细颤,似被无数个字涌促,明明嗓下滚涌不止,可他一字未说。
窗光晨荧下,陆斜眸子慢慢涩红。
这颜色不是羞,是悯恤、是疼心、甚至晕了丝她觉得自己看错的愧悔。
两人一桌之遥,明明隔着手触得到的实物,她却觉得眼前的陆斜与她无限近,近到......自己神魂同他碰触在一起。
亲眼看着陆斜在感她所感。
‘祁聿’嗓子凝动,缄默了声量。
这两夜发生的太快太惊猝,叫她此刻也有些没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与陆斜走到这个境地。
好似前一刻陆斜还与她没脸没皮的放浪,她在此人面前半瞬轻松,转眼便要取杀对方性命......
天下间唯一不在乎性别、不在乎身残体缺、还荒谬的是‘父子’、甚至名姓不通,陆斜依旧以种世所不容的纯粹喜欢‘祁聿’。
性命在前,她却度量陆斜的喜欢,一步步算着如何操。弄才能达到自己目的。
好似果真是陆斜口中的,她负心凉薄。
不知怎得,看着陆斜此刻这一眼,千万般愧他真心的内疚升腾,与当年向太子提出以宫中大祭事故促成西厂开立,无故枭他阖家首级的狠绝歉悔。
陆斜苟活凄苦,结果认贼作‘父’,还喜欢上他的仇人,天意怎么这样弄人,害得他好苦。
‘祁聿’落眸,不敢再看陆斜。
将自己性命塞他怀中。
“刘栩没死,别自作主张去更鼓房取祁聿尸骨。他谨敏得很,若猜出那是祁聿,我怕他污了我哥的轮回路。刘栩认错人,就一直认错、生死都缠着我好了,我乐意与他纠缠。”
祁聿定然不想再见那个畜。牲半眼。
“我该下值了,半个时辰后西华门见。”
‘祁聿’从桌上捡起昨夜亲手剥掉的盘带,穿束时想到昨晚亲手为陆斜摘过,抿了抿唇。
眸底暗暗转色,她想再杀一杀陆斜心软。
指尖果断钩住银链,指甲在一枚小铃铛缝隙中挑出棉絮,故意将其弹出响儿。
这声许久没听,骤然响起时她照旧下意识去捂衣裳。
当动作仓惶致使衣裳擦出闷,陆斜削纤的肩脊忍不住地绷紧,没有抖、没有颤,但下颌线条悄悄绷着。
她静眸看陆斜每丝反应。
陆斜听着盘扣与布料交杂的声默默拧过身,他已经努力闭塞五识不叫自己感知了,可室内寂静中不小心露出细碎的声儿。
遮着衣裳的脆铃动静生在他心口一刀剐透血肉。
他悄悄握拳,不知该在这样的羞辱前如何不伤人颜面。就努力控着自己不乱动、不叫自己让‘祁聿’看出异常。
天高无暇的她落得此境,刘栩戏侮实在让人难堪。陆斜咬紧后槽牙,摁紧心肺扑乱的气息,怕吐出来辱了‘祁聿’视听。
‘祁聿’吞口满意的气息,平静地转身出门。
出门后照规矩签字划档,照往日她该去司礼监赶参早议,今儿下值屏退随身的所有人,直直出了院子。
她拐出门的方向,让文书房院子在祁聿离去后议出声。
一人招拢院中同侪,细声压腔问:“哎哟,秉笔这是去更鼓房方向?”
“可不就是,祁秉笔惯是心绪不宁便去更鼓房坐坐。今儿要搬屋子去老祖宗房里,不得静静心神才好伺候。”
有人质疑:“他早年从那里以那种方式出来,怎么还愿意常回去。秉笔也是怪哉,回味么。”
一声阴笑带出好几声。
“许是呢,这不怎么出来又怎么回去了......他性子本就尖冷无定性,日后内廷更是冲撞不得他了。”
“咱们冲撞不了,老祖宗能夜夜冲撞啊。”
“你们谁认识秉笔直房的人,想去换值值个夜听听啊。秉笔平日斥骂喝杀冷厉,老祖宗身下会是什么动静......”
“我也想换。”
几人阴鸷窃笑满嘴胡言乱语。
陆斜双眼赤红、捏紧刀柄在门后杵站,颈侧青筋迸裂。
抬手抚在胸口,要不是‘祁聿’性命在怀,真想拔刀出门将这几人给劈了。
祁聿到了更鼓房招唐素近身,看人风尘仆仆赶来听话。
她坐门前石阶、支着手肘提声:“要入年了,我想给老祖宗写篇祝年赋词,去太子私邸不远处的墨远书斋给我买扎梨花银粉,走西华门,那边近些。”
随着唐素走近,她的音调也有所缓低。
“给翁父的惊喜,别告诉任何人是我吩咐,就说今日是你休沐出宫。”
她从袖中取出私印,唐素乖觉跪在腿旁伸出掌心。